BIRDBATH

【Destiel】TASTE

 

  味觉是怎样的？

  每次一想到这个问题，天使卡斯提奥总会微微皱起眉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要说天使没有味觉，那无疑也是不准确的。兄长加百列便是狂热的甜食爱好者，卡斯提奥也曾“受益于”饥荒骑士得以从红肉中获取浓烈病态的快乐。

  然而味觉在天使们的生活里却从不比几缕从眼角飘过的云丝更有存在感。

  这道理不难明白。一方面天使们不需要进食来补充能量。它们中的大部分即便活了几万年也从不曾想过自己还能做“把异物放入口腔”这种行为，当然也就更感觉不到“味觉”的存在。而有一部分自视甚高的天使甚至将之视为向无能的人类靠拢的低贱的泥猴子行为，自知或不自知地在天堂酝酿着偏见的思潮。另一方面，过于发达的感觉器官又使拥有好奇心的天使在“享受”过几亿分子炸裂的滋味后对所有食物谨慎地望而止步。

  卡斯提奥属于最后一种。

 

  “这绝对是一种残疾。”迪恩温彻斯特评语道。

 

  “而且我一点也不意外你是最后一种情况。”迪恩温彻斯特眯着眼笑，连眼尾纹都带着卡斯提奥也一点也不意外的熟悉的嘲弄。

 

  这有时候还真令人恼火不是么？卡斯提奥自语道。迪恩总是对他的任何诚挚严肃的探索行为学习行为表达出毫不掩饰的嘲笑……但是好吧，其实他也没怎么为此恼火过。

 

  亿万各式各样的分子炸裂的古怪滋味更凸显出了卡斯提奥记忆中红肉汉堡的美好。这种美好甚至在卡斯提奥木头般的心里诱发了隐秘羞赧的渴望的嫩芽。这对天使来说可真不正常！卡斯提奥总是这么想，于是每每当渴望探出头时便把它掩埋。

  然而红肉的美好记忆也会褪色。当留着用来偷偷回味的宝物开始失去光华时，卡斯提奥想再一次品味红肉汉堡的愿望便变得有些势不可挡。可是卡斯提奥清楚，他几乎不可能像一个普通人类、像迪恩一样简单地大快朵颐就可以获得味觉上的享受。与饥荒骑士的战斗某种意义上说是对卡斯提奥的一次意外的馈赠。饥荒的力量无限放大了吉米肉体的感官体验，同时也相应地麻痹了天使的一部分感知力，由此才能让卡斯提奥短暂地拥有一段人类的味觉体验。

 

  ……而如今饥荒死了，卡斯提奥也只能和“美味”道别了。

 

  要接受这样的事实甚至让卡斯提奥感觉有些难以忍受。要是自己是个人类就好了。

 

  “兄弟……你认真的？”

  就连萨姆也在他哥哥错愕的问话声中露出了“这真是不可思议，一个拥有神力的天使竟然想做人类！”的表情。

 

  好吧，卡斯提奥想。我的确是以做天父的天使为荣的，可是……

 

  

 

  于是当天使卡斯提奥真的变成了人类卡斯提奥时，一切都变得……如此令人百感交集。

 

  靠人类脆弱的双腿长途跋涉后极似肌肉被腐蚀的疲惫无力（这项人类活动的效率真是不可思议的低！），胃部翻滚不息的饥饿感简直深入灵魂，还有数次因为失去了敏锐的感觉器官而被迫陷入危险境地……当然还有卡斯提奥永远也习惯不了的人类琐碎的日常活动（刷牙、排便排尿、睡觉，“进食”竟然还得分为早、中、晚餐！人类果然善于把一切简单的东西复杂化）

  变成人类后，似乎万事万物都在勾起卡斯提奥对自己能量的思念。

  太阳下山前要找到一个庇护所，随便睡在外面会被警察赶走，两三天要洗一次头发不然头皮会发痒，被蚊虫叮咬后需要用药水涂抹，皮肤搔痒时要强忍渴望不去抓它，下雨天需要雨伞，地面积水时要小心走路因为鞋子湿漉漉的会很不舒服，而且很难让它变干燥……

  ……要是有能量的话，这所有的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在大部分时候卡斯提奥会把所有的这些人间体验当作一种实验，当作是关于他热爱的人类研究的珍贵的亲身体验机会。这么做会帮助他更平静地去接受、解决面临的困难。

  然而有时候这也难以奏效。卡斯提奥仍记得那晚他坐在庇护所门口，盯着飞蛾不停地飞向灯火，撞上玻璃罩，踉踉跄跄地飞离，又再次飞向灯火。暖黄色的路灯不动声色地在寂静的夜里发光，不动声色地在卡斯提奥身后的墙上映出一个漆黑的身影。那是一种冰冷的感觉。四周无人，寂静无声，但又掩藏着一些细微的、不可辨别的声响。卡斯提奥坐在那里，就好像他可以坐到时间尽头。卡斯提奥盯着飞蛾，就好像飞蛾永远不会死去。

  好像。

  这是一种人类的感觉。它的突然袭击让卡斯提奥不知所措。那一刻卡斯提奥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见到迪恩，想向他寻求帮助。然而这样的他做不到。要是没有变成人类就好了。

 

  还有在人群中行走的那些时刻。卡斯提奥之前从未想过，身处在这些曾经为他所在云端俯视的渺小生物中，竟是那么令人紧张不安的一件事。以往（还是天使时），卡斯提奥在人群中行走如入无人之境。那时的卡斯提奥尽管知道他身处在人类之中，却从未真正在意过这样的事实。而人类的他，却不受控制地注意到走过的每个人，注意到每个人的个人特征，注意到他们看他的眼神。那种震颤、紧张、焦虑的感觉，在卡斯提奥德皮肤下方粘稠地流动。也许我之前从未真正看清过人类的面貌。卡斯提奥想。也许这就是观察“同胞”的感觉吧，如今的我是在观察“同胞”，而不是其它物种，所以感觉才会如此不同……

  不，不是“同胞”。卡斯提奥不是真正的人类，也不是真正的天使。所以才会如此焦虑……卡斯提奥只是真正的“异类”。

  要是没有失去能量就好了。

  街道两旁的楼房显得异常的高……但是事实上那也只有三四层而已。穿着各式样衣服的人类一个又一个地路过他身旁，说着卡斯提奥不懂的话，做着让卡斯提奥迷惑的行为……卡斯提奥抬起下巴向前方远远望去，也只能看到数不清的人类的头部移动着。也只能看到这些了。

 

 

  “Never do that again！”

 

  迪恩的语气很凶。

  卡斯提奥只好乖乖地应了声好吧(All right)。虽然因为脑子还晕乎乎的所以其实他完全没搞明白“that”指的是什么。

 

 

  做人类其实也不是很糟。

  卡斯提奥在地堡的浴室里脱去上衣，看着镜子里自己（吉米）的脸。

  至少这帮助了他更好地了解了人类生存的奥义，并且终于明白作为人类的温彻斯特兄弟是多么的出色（这也许有助于他明白迪恩的那些难懂的话）。更重要的是……一想到可以享受舒服的水压，充足的食物（啊，食物！），还可以和迪恩，和萨姆坐在一起亲近地谈话，卡斯提奥就感到无以伦比的开心。

  镜中的卡斯提奥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嘿！卡斯，浴室里的东西你还会用吗？”门外传来萨姆有些模糊的贴心的声音。

  年幼的温彻斯特还是那样的细心。不过，现在这细心可有些用不着了！现在的卡斯提奥可是对人类的日常工作非常熟练！卡斯提奥自豪地想着。

 “我会用的！萨姆！”卡斯提奥看到盥洗台上有他熟悉的洁面乳，牙膏，和杯子。

 “好吧……”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大概是萨姆在思考。

 

 “迪恩！去看看卡斯！”

 “What!?”听声音迪恩温彻斯特和卡斯提奥一样皱起了眉。

 “兄弟，他又不是真的风衣宝宝！”是的，萨姆。这真的不需要。还有，他等会儿一定要记得告诉迪恩，“风衣宝宝”这个称谓真的很令人讨厌。

  卡斯提奥一边听着外面兄弟俩的争辩声，一边在浴室里看了一圈。他注意到栏架上放着的几个大小不一的瓶罐子。

  ……呃。

  好吧，他在艾普莉家洗过澡。他会用的。卡斯提奥想让迪恩对他刮目相看的愿望简直要达到渴望的程度。迪恩不能总是嘲笑他，他不是风衣宝宝，也不是小天真。

 

“好吧，好吧，Samantha~”迪恩妥协了。卡斯提奥听到迪恩走路时脚上的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卡斯！你最好有穿裤子！”

 迪恩一脸不耐烦地走到浴室门前，伸出手，咔哒一下……就开了门。“……”

“兄弟，你不能不锁门。”迪恩无语道。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卡斯提奥……“呃，兄弟，你也不能吃牙膏。”

 

 

“迪恩，我没有在吃牙膏。”天使垂头丧气地辩驳道。

“是的，你没有在吃牙膏。你只是在体验生活。”

“你不相信我。”

 卡斯提奥蓝色眼眸里的控诉简直要具象化了。

“……好吧，卡斯。”面对这种情况，迪恩温彻斯特所能做的也只有耸耸肩了。“无论我相不相信，这无关紧要不是么？”

“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

“嗯？”迪恩把手上被拆掉的新牙刷的包装扔进垃圾桶里，疑惑又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向卡斯。

“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卡斯提奥非常，认真地，盯着迪恩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话语，像是要把这句话刻进迪恩心里一般。这简直称得上怪异了。

 而尽管迪恩温彻斯特一开始仍保持着漫不经心的态度迎视卡斯提奥的目光，就好像他是个真正的勇士一般，然而他还是很快败下阵来了。他开始躲闪，眼睛的焦点不时左右游移（同时仍成功地保持着毫不在乎的表情）。然后就是僵硬地眨眼，假装自己只是在做自然的生理动作而且一点也不窘迫。然而很快地，并且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地，迪恩温彻斯特开始对自己窘迫羞赧的、失败的、几乎能被他人窥探到内心的表现感到烦躁恼怒。

 “好了，收起你的斑比眼睛(Bambi eyes)，来做正经事！”

  迪恩温彻斯特感到烦躁，而卡斯提奥几乎要感到挫败了。

 

  浴室里变得十分安静。卡斯提奥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迪恩会生气。迪恩简直就像刺猬一样。也许是他做错了什么，但问题是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只是想让迪恩听进去他的话，明白他的意思而已。人类也太复杂了。

  迪恩打开水龙头快速地冲洗了一遍那支新牙刷，然后在刷毛上挤上牙膏。牙膏是清爽渐变的冰蓝色，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卡斯提奥想。

  然后迪恩把牙刷塞进卡斯提奥的手里，示意卡斯提奥可以开始刷牙了。

  于是卡斯提奥把牙刷的头部含进嘴里。

 

 “……”

 

 “……其实你就是很想吃牙膏吧。”

  迪恩边说着边笑了（就像卡斯提奥不明白迪恩为什么要生气一样，卡斯提奥也不明白迪恩为什么要笑），脸部线条也柔软了起来。卡斯提奥不由得讶异地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迪恩，追逐着迪恩脸上所有细微的情感变化。

 “好吧，看来我高估了你的人类年龄。也许我该改变策略？”

  卡斯提奥很想问原来的策略和改变后的策略分别是什么，但是嘴里的牙刷阻碍了他发音。

 

 “张开嘴。”

  卡斯提奥皱着眉犹豫了一下，听话地张开了嘴巴。

  敏捷地接住掉下的牙刷后，迪恩又命令道：“左手伸出来，头抬高点。”

 

  迪恩温彻斯特把自己的右手覆在天使的左手上，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纠正天使的握姿，并带领它牵引着牙刷在天使的牙齿上上下移动。

 “上排牙齿要从上到下刷，下排牙齿就反过来……”迪恩低沉的声音在卡斯提奥的耳边隆隆作响，几乎要成为卡斯提奥心脏跳动舞蹈时的背景乐。

  卡斯提奥入神地看着迪恩近在咫尺的金绿色的眼瞳和意外地迷人的雀斑。看着光影随着迪恩身体的移动在迪恩脸上的变化。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迪恩的动作很流畅，很自然，就好像同样的动作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一般。

  这是迪恩温彻斯特的另一面。没有目的性强的俏皮话，没有致力于让他人注意力转移的肢体动作，没有漫不经心的、粗鲁的态度，只有专注，细心，和温柔。迪恩温彻斯特享受眼前的这项工作。迪恩温彻斯特十分擅长照顾人。

  也许这就是萨姆让迪恩，而不是他自己过来的原因。卡斯提奥想。尽管众人都认同兄弟俩中萨姆是更加体贴和善解人意的那一个，但是萨姆心里清楚，他自己在照顾人这方面笨手笨脚地，远远比不上他的大哥哥。

  卡斯提奥也喜欢这样的迪恩。

  这样的迪恩更加接近于他光彩熠熠的灵魂。也许迪恩应该多照顾人？

 “好了，小傻蛋，别傻盯着我。你到底记住了没有？”

  卡斯提奥点点头。

  然后迪恩又笑了，好像看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东西一样。虽然卡斯提奥并不明白迪恩在笑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为此感到心口温暖。卡斯提奥一直很喜欢迪恩在与他相处时的笑。这让他感觉自己更加被接纳了。

 “你最好真的给我记住了。手把手教一个男的刷牙这种娘炮爆了的事打死我都不会再做一次的。”说着迪恩翻了一个完美的白眼。

 “现在把嘴里的泡沫吐出来。然后自己试着刷一遍。”

 卡斯提奥照着做了。

 “噢伙计，别对着我的脸刷，看镜子。”

 卡斯提奥也照着做了。

 

 “嗯，不错嘛。现在动作看起来不像五六岁的小屁孩了。”

 这当然，迪恩。刷牙真的很简单。卡斯提奥很想这么说，可是牙刷又再一次阻碍了他准确发音。这牙刷有点讨厌。

 静静地看着卡斯提奥刷了一会儿后，迪恩注意到卡斯提奥的胡须实在有点过于茂盛了。“虽然你的猕猴桃下巴非常有型，不过很不辛地我打算把它们都剃掉。”

 随便你吧。卡斯提奥还是说不了话。

 “不过还是明天早上再来吧。我累死了，肚子都快饿扁了，没力气教你了。”

 明天早上。

 “对了，牙刷得一两个月换一次。新牙刷都囤在下面的柜子里，到时候想换就自己去拿吧。”

 一两个月。卡斯提奥在心里又重复了一次。

 “那瓶黑色瓶身的是洗发露，白色瓶身的是沐浴露……你只要记住这两样就可以了。噢那罐小的是sammygirl的护发素。这么小一罐竟然还挺贵！那家伙连这种事都像个小姑娘……”

 

 

 “迪恩。”

 

 “嗯？”

 

 “我怕我理解错了……”卡斯提奥终于把那支令人讨厌的牙刷从嘴里拿出来，“我这是被接纳了吗？”

  迎视着卡斯提奥闪耀着希冀光芒的漂亮的蓝眼睛，迪恩温彻斯特有好一会儿都搞不明白眼前这位满脑袋羽毛的天使在说什么。

 “……噢抱歉我以为我早八百年前就接纳你了。”迪恩温彻斯特做了一个搞笑的表情，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像卡通片里的人物。

  然后迪恩温彻斯特便有些眩晕地看到得到肯定回答的卡斯提奥如同一个在众多小朋友面前被奖励了一朵大红花的羞涩的小男孩一样有点小雀跃，又有点小矜持，带着满脸掩不住的喜悦温柔地笑了。

 

  老天！我刚才肯定在他的脑袋上看到了小光环！光屁股的丘比特小孩专属的那种！

 

  咽下那并不存在的唾沫，迪恩问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认为我没有接纳你？我以为早在天启时期我们就达成共识了？”

 “那不一样。迪恩。”

 “怎么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迪恩，我还是天使。”卡斯提奥看起来有点紧张，好像他在谈论的是什么了不得的话题似的。或许是因为吃了牙膏的缘故（也许在此之前这家伙就是把牙膏当糖吃的。迪恩想。），迪恩温彻斯特总是闻到卡斯提奥身上有一股飘散不去的清爽干净的味道。这有点分散他的注意力。

 “那又怎样？”

 “可是我现在不是真正的天使了。迪恩。虽然只是变了物种，可是还是不一样的。物种的变化会引发其他的变化，最终会改变‘我’。况且我还失去了能量。虽然一开始我还想，不是天使了没关系，变成人类了也很好，这样我就可以更理解你们了。可是事实不是这样。”

 “事实是，我不是真正的天使了，可我也没有成为真正的人类……这种感觉真的很怪异……即使我努力学习像一个人类一样生活，努力模仿你们的动作，努力理解你们说的话，可是我还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自顾自地说到这里，卡斯提奥突然停顿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紧皱起眉。

 

 “迪恩，我真的，没有在吃牙膏。”

 

  卡斯提奥又郑重又用力地吐出这句话后，不管迪恩挑起的眉毛，又接着说道：“我总是弄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又不能让你们理解我在说什么。这真的很令人气愤。”

 “我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好，好像站在哪里都不合适。在外面的时候，你们还没有找到我的时候，我无论走都哪里都会觉得有些不安……就好像我和所有的人之间都隔着一层透明的膜一样。”

 “……所以，我不能跟自己保证说，你们一定会接纳我。况且你们之前也从没说过——也从没试过——让我和你们生活在一起。我从来就没有和你们持续相处过较长的一段时间。迪恩，你连你的女孩的前座都不让我坐——”

 卡斯提奥就像一个太饱太涨的气球被猝不及防地扎了一个小孔一样迅速地瘪了下去，显得有点用力过度的力竭。他的眉毛苦恼地耷拉了下去，光洁的额头上也有了点点亮光。他的最后一句话甚至带了点积怨已久的味道。

 

 

 “好吧，卡斯。”

 

 迪恩温彻斯特或许是被吓到了，或许是对于平时总是呆呆的小翅膀的这番话过于意料不到，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迪恩用脚把一旁的矮凳子勾过来，然后双手按住天使肩膀，“坐下。”

 卡斯提奥坐下了。

 迪恩拧干了一条湿毛巾，由于找不到另一只凳子，只好在卡斯提奥面前蹲下。他把毛巾折成方块状，拿在手上给卡斯提奥擦脸。

“不是天使。”

 迪恩温彻斯特从卡斯提奥左侧的前额沿着太阳穴，左颧骨，脸颊，下巴往下擦。毛巾在卡斯提奥左脸画下了一道柔软，清凉的曲线。卡斯提奥眯起眼，从这美好的触感遥想到遥远又模糊的记忆中给予自己慰藉的那双友人的翅膀。

“不是人类。”

 迪恩温彻斯特又从卡斯提奥右侧的前额开始，缓慢，又仔细地往下擦。太阳穴，右颧骨，脸颊，下巴……他金绿色的眼瞳在长而翘的睫毛的掩映下追随着毛巾的移动，变幻着细微的角度。眼前的一切和脸部的触感让卡斯提奥有一瞬间慌乱地缩了下脖子。

“但是是卡斯提奥。”

 卡斯提奥笨拙又匆忙地闭上眼。迪恩把翻了面的毛巾再次从前额往下擦。他小心地避开卡斯提奥的眼睛，擦过两眼中间的皮肤，擦过鼻梁，鼻尖……最后停在了上嘴唇上。

“卡斯，”迪恩的手谨慎地离开了卡斯提奥的上嘴唇，“你不需要因为在人群中感到被排斥就在这里感到不安。”

“他们会排斥，因为他们会在意这些。但是我们是家人。你是我的家人。我们不会在意这些。”

“你是天使，我们的家人就是天使卡斯提奥。你是人类，我们的家人就是人类卡斯提奥。你既不是天使也不是人类，我们的家人就是既不是天使也不是人类的卡斯提奥。就这么简单。”

 迪恩温彻斯特眼神明亮，率直，又纯粹。他用这种眼神准确又充满自信地穿透那双蓝色的眼眸攫住迷惘的卡斯提奥。他整一个人都充满着典型的迪恩温彻斯特式的让人信服的魔力。

“强迫自己去模仿人类，那也是没有必要的。”迪恩露出了一个有点揶揄意味的微笑，“我敢说绝大多数人类都比不上一个古怪的卡斯提奥。混蛋天使们更是比不上。”

 

 迪恩说完这句话后，便与卡斯提奥一起陷入一阵奇妙的沉默之中。不说人类经验匮乏的卡斯提奥，就连货真价实的人类迪恩，也很难在自己的人生中找出另一段与这相似的美妙的沉默。

 迪恩与卡斯提奥对视着。金绿色的眼睛与浅蓝色的眼睛对视着。有好一段时间他们一起忘了眨眼。迪恩忘了跳起来嫌弃“这真是太娘炮了！”，卡斯提奥也忘了谨记迪恩关于私人空间的教训。也许此时他们的脑袋里是相同的内容，他们在对彼此诉说着肉麻兮兮的说不出口的话；也许此时他们的脑袋里是天差地别完全搭不上边的内容（比如迪恩正在回想早上吃过的派的绝赞的脆皮，而卡斯在为他的关于蜜蜂舞蹈的研究报告打草稿）。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从中收获了愉悦身心的平静祥和，并一致认同这样的沉默很不赖。

 

 最后是温彻斯特如梦初醒般地先站起了身，“哇哦，这简直难以置信。我就差和一个天使互相编着辫子在同一个被窝里入睡了。”尽管这么说着，迪恩脸上的嫌恶却看起来有点牵强。

 而卡斯提奥只是用他亮亮的蓝眼睛看着迪恩。

“……别这样看着我，我可不会给你一个女孩间的甜蜜的拥抱的。”

“迪恩，我并不想要一个女孩间的甜蜜的拥抱。”

“随你怎么说。想抱抱找Sammygirl”

“迪恩，我没有想要‘抱抱’——”

 

 然后迪恩温彻斯特就像急着要离开犯罪现场一样地走掉了，而就在这同时卡斯提奥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记住迪恩刚才说的关于那些瓶瓶罐罐的说明……

 

 

 卡斯提奥陷在如棉花糖般香甜又松软的快乐里。

 他坐在地堡的大厅里，享用着美味的墨西哥卷。迪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萨姆则好像从回来不久后就去卧室休息了，一直不见人影。萨姆的身体状态好像很不好，这很令人担心。卡斯提奥想。也许我可以用我的天使知识帮助他。

 卡斯提奥又咬了一口手里的墨西哥卷，然后停了停。他看了看手中的墨西哥卷不断缩水的长度，露出了既不舍又担忧的表情。

 不知道迪恩买了几个……

 然后卡斯提奥想起了迪恩最喜欢吃的各式各样的派，想起了他之前看过的迪恩做给萨姆吃的看起来很漂亮的食物们……于是他又高兴起来，感到为要被吃完的墨西哥卷担心并不是那么必要了。现在的他已经拥有了人类的味觉。他终于可以弄清楚迪恩最喜欢的神秘的派到底是什么味道，也终于可以品尝到迪恩做的食物了。在这些令人雀跃的事实面前，墨西哥卷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不仅如此。卡斯提奥想。他还可以让迪恩和萨姆教他很多很多人类的知识，他们可以一起去查案……他甚至可以在地堡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

 

 “卡斯。”

  不知道什么时候，迪恩出现了。他面色犹疑，步履彷徨，叫唤卡斯提奥的声音强硬又脆弱。

  然而卡斯提奥并没有为此感到过分担忧，他知道迪恩有时会是这样的：担忧着一切。

 “我们能谈谈么？”

 “当然，”迪恩竟然说了这么正式的话，这真少见。卡斯提奥想着拉开了他旁边的椅子，希望迪恩能坐下。“迪恩，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和你聊天，跟你相处。”嗯，而且经过刚才在浴室的谈话之后，就更喜欢了。卡斯提奥很喜欢迪恩。也很喜欢墨西哥卷（嘴里的墨西哥卷即使已经咀嚼了很多次也舍不得咽下）。也许以后他可以和迪恩一起分享派（虽然不知道迪恩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分享）。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迪恩没有在椅子上坐下。他只是轻轻靠在桌子边上。卡斯提奥奇怪地看了一眼。

 “听着，兄弟。”

  也许不分享也可以，他可以学习，然后给迪恩做很多很多派。这样在萨姆忘记买派，或者买不到派的情况下，迪恩也可以吃到派。然后迪恩吃不完的派卡斯提奥就可以和萨姆一起吃。

  啊，但是萨姆好像不喜欢吃派。他喜欢吃“兔子食物”，所以也许他们也需要一些“兔子食物”。然后他们会一起努力，找到帮助萨姆恢复身体的方法，还有找到他的能量……

 

 

 “You can’t stay.”

 

 

  

 

                          END.

 

*最后一段是原剧台词：

-Cass,uh,can we talk?

-Of course. Dean,you know I always appreciate our talks,our time together.

 

-Listen, buddy.You can’t stay.